“担当文化使命 传承中华文明” （十七）
天津市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业委员会
“担当文化使命 传承中华文明”
短篇作品展示（十七）
冯春晓
飞沙走石，风雨晦明。
乌云如墨，翻滚着遮蔽了大半边的天空，地上的暑气和遥远吹来的凉风混杂，掀起潮湿的泥土的气息。
“杜苏芮”要来了！
6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连绵多日的疾风骤雨。“九河末梢”的津卫小城似乎从没有过如此热闹。
连日的奔波让头发花白的村书记后背似乎伛偻得更深一些，嗓子有些嘶哑，略显疲惫地靠在院墙问道：“乡亲们都撤离完了吧？”
“撤离了，都在撤离了！您放心，按照您的嘱咐，能抢的庄稼，留在院子里的鸡鸭，都特意安置在高地。每一户都排查过，上了封条，没有落下一个人！”
大学生书记助理小张给村书记递上一杯冷水，大家行色匆匆，没机会起火。
“书记！不好了，我二舅爷找不到了！”
忽然间，一个黝黑的壮实青年冲进院子，满脸急切地紧握住村书记的手。
“刺儿头，你别急，王伯怎么了？”
“不能不急啊书记！家里人一大早就开始转移，到现在才发现，二舅爷他根本就不在家里！转移点那边也没消息，手机关机了，完全联系不上！我二舅爷都八十多岁了，脑子时灵时不灵，您说说这大水马上就要来了，他可怎么办啊！”
刺儿头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瞬间红了眼眶。他小时候爹妈在外面打工，都是二舅爷照顾他。他老人无儿无女，都是把自己当亲儿子养。
如今突然找不到人，这么个关口，他怎能放心？
“废物点心！白长了个大个儿！慌有什么用，赶紧发动人，现在就找！”
找！立即找！
村书记急匆匆走出院子，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他塞回小张手里。
刺儿头的二舅爷王伯，老相识了。老头儿今年八十有八，有时候脑子糊涂，身体还算硬朗，平日里一个人住，偶尔骑着自己的大二八出去满世界溜达，少有人管。可也正因为如此，这关键时候找不到人，竟然此时才发现。
“报警了没有？村委会的班子成员呢？还有没有没走的年轻人？党员呢？都喊过来，一起找！”
找！一起找！
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回已经有一些积水的小路，村书记裤腿的黄泥刚刚干出一个浅色的圆圈，很快又湿了回去。
社区民警老邢就在村子不远，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帮着一起查看王伯家里和附近，叫村民一起回忆王伯平日里常去的地方。
派出所和分局的图侦民警接到消息之后立即开始调阅监控，发现王伯在昨天晌午就骑着自己的大二八出了家门，到现在，一整宿都已经过去。
本就是村庄，附近有不少野地，还连着刚刚盖起、尚未竣工的新城区，监控的点位有限。图侦民警刚刚追踪王伯的路径没一会儿，就进入到监控盲区，前左右三个方向不知老人家走去哪里？
“找！没有监控，就靠人工找！”
社区民警老邢当即拍板，带着两个辅警进入到路最难的野地里。
这片野地杂草丛生，有一人高，放眼望不到边际，风刮起来一浪一浪，却通往不远处的河岸，好多村民会穿越过去钓鱼。
连日大雨，草丛泥泞，老邢却半点没有犹豫，带着辅警深入野地之中。
“我们也找！”
“对，一起！人多力量大，咱们手拉手拦网，大海捞针也给他捞出来！”
有了主心骨，刺儿头稍稍冷静，开始跟着一起寻找。
天色越来越暗，豆大的雨点开始滴落，很快连成一片。被汗水早早浸湿的衣服淋上微凉的雨点，竟然让人觉得有些舒适。
野地里杂草灌木丛生，带着大大小小的倒刺，划伤救援人员裸露的手臂。村子里好些人跑来给众人送伞、送雨衣，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停下。
眨眼间几个小时过去。
“村子里大伙儿撤离的怎么样了？这边留点人，但别太多，先让大伙儿到安全地方去！”
村书记脚下似乎踉跄一步，小张赶忙扶住：“放心吧书记，武警战士们正在组织撤离，维持秩序，不会有事的！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村书记推开小张的手：“我没事！你看看搜救的大伙儿，岁数大的就赶紧让他们回去。我接着找。还有武警那边，有什么需要的咱们村子里能提供的都要提供。听人家的话，人家是来帮我们的，我们不能拖累人家！”
“好，我这就去！”
河岸边，各部门负责同志各司其职，干部群众冒雨走上堤坝，加固堤防，排查隐患。
武警战士们抓紧一切时间加固堤坝，撤离群众，数不清的沙袋一趟一趟靠着人工运上一线。
指挥中心忙中有序，高效运作。电子屏幕上实时闪烁着大数据监测、预测后同步过来的气象动态、河道水情。
扁平高效的防汛体系之下，小小的村庄角落，不为人知的搜救行动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水位要上来了，不能继续在这耽搁了！”
“公安那边联系说监控已经追踪到新城区那边，王伯骑车进了城，不在村子里了。”
形势一再变化，众人眉头紧锁。
新城区，说是新城，可实际上是一片还没完工的建筑区！
一大片崭新的小区刚刚盖好框架，根本没有投入使用，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人！王伯去新城区做什么？
老邢当机立断：“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们先撤离！既然到了新城区，我们去联系属地派出所的公安民警。我们继续找，交给我们！”
一群年轻人不愿放弃：“我们一起去！我有力气，扛得住！”
“就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
“服从命令听指挥！”村书记制止激动的年轻人们，压抑自己的咳嗽道，“撤离也需要你们，安置点也需要你们，你们听警察的话，先撤离！别王伯没找到，自己乱了阵脚。”
转过身，村书记却继续和老邢说：“但我得跟着一起，老邢，我和王伯熟悉，我一眼就能认出他，哪怕查监控，我也能多帮些忙。”
“还有我！”刺儿头也站出来，“二舅爷就是我干爹，我实在放心不下。”
“好，那就你们跟我们去新城区，剩下的人抓紧撤离。”
雨势稍缓，天色却开始一点点变暗。几人回到局里，甚至顾不上塞口饭，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城区监控的搜寻之中。
轨迹连不上，他们只能在每一个有监控的点位从头看到尾，希望能找到王伯的身影。
派出所的民警们则一批一批派出去，在还有住户的几个区域搜索询问，联系网格员一起里外排查。
找！坚持找！
只是一个寂寂无闻的普通人，无人注意的角落，村委会、公安、社区、网格员……一群人手拉着手，接替点燃微弱的希望星火。和防汛抢险的主战场一样轰轰烈烈。
“找到了！最近一次出现在监控录像里，是昨天夜里三点半，老人进了这个小区，再也没有出来！”
满屋子的人瞬间围上来。
还没有交房的小区，没有一个住户，小区里也再没有一个监控点位。老人家不可能翻墙离开，也没有人家可以接纳他。
所以，现在还在。
“立刻！到现场去！”
大雨再一次蔓延上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警车的雨刷频率已经开到最快，却仍然无法露出完整的视野。车顶上金属壳子被雨水拍打的声音轰鸣在耳畔，漆黑一片的马路上，只有红蓝交替的警灯和明黄的双闪闪烁不停。
可这个小区实在太大了！三十多栋楼，每栋楼两个单元，24层高度。如今电梯没有通电，整个小区一片漆黑。
老人家进了这个小区，能走去哪里？
“继续找！一栋一栋找！一层一层找！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老人家离家已经超过24个小时，88岁的年纪，每拖一分钟，都增添了极大的危险。
找！仔细找！
十几个民辅警，村书记和助理，外加一个刺儿头，就在这片漆黑的小区拿着手电筒一栋一栋排查起来。
漆黑的走廊，一切科技手段都已经无法使用，人力成了唯一的希望。
又是几个小时过去，建设完成的几十栋楼逐一排查完毕，众人重新聚在一起，毫无收获。
眼看着最后一个回来的民警也摇摇头，村书记一阵恍惚。
“书记！书记！”
小张赶忙上前搀扶，几人都是汗水雨水淋了一身，哪怕现在大雨已经停下，仍然水淋淋地站在一起。
村书记岁数也不小，一整天水米未进，此时脑袋有些发昏。
跑了几百层楼的民警们，此时正靠着脏兮兮湿淋淋的外墙喘息着，大腿累得不受控地发抖。
暴雨又停下了，偌大的小区寂静得可怕。
刺儿头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看住二舅爷……”
所有人都已经尽了全力，在这样一个紧张的关口，没有人还有其他的办法。
刺儿头不能再自私下去：“别找了……对不起……一定是找不到了……我大舅爷当年就是这样走失的，二十年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
“不行！”
就算当事人已经决定放弃，民警老邢还是不肯放手。
“你们都去歇着，老书记，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别逞强！我们是警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网格员小刘也站起来：“我是网格员，这片我熟，我得去。我想起来了，那边几栋楼虽然还没竣工，可楼梯也都修好了，也可以找。”
小张主动道：“我年轻，我还有劲儿，我跟你一起去！”
村书记直接扶着墙重新站好：“我还没有那么废物，我是书记，每一个村民都是我的家人，你们所有人都可以不去，我也要去！”
刺儿头用力地抹掉眼泪：“去！我也去！”
找！必须找！
长夜过半，脚印踩过整片小区，沉闷的楼梯声响回荡在夜风之中。
“找到了！在这呐！”
对讲机里兴奋的吼声振奋了所有人。
终于，在某一栋仍未竣工的楼栋，众人找到了趴在走廊里昏迷不醒的王伯。
原来，王伯进入新城区之后迷了路，手机没电，只想找个人家要口水喝，却一不小心走进尚未竣工的小区，一连走了几栋楼，最终体力不支地晕倒在走廊。
超过30小时的食水未进，若不是这群人的坚持，王伯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栋还未竣工的大楼，再也等不来天明。
“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若是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刺儿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众人赶忙将他拉起来。
“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陪二舅爷去医院好好检查，别落下毛病。”
救护车驰援而至，将王伯送进医院抢救，一群人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身体仿佛瞬间没了力气，各自坐倒在地上，傻呵呵地笑着。
不知什么时候，晚风没有那么大了。
夜空中的乌云悄然散开了一角，露出略显朦胧的月光。
“明天，这大雨该停了。”
“是啊！洪水也要过去了。”
在这场应对特大洪水的战斗中，各级单位、各个方面协同配合，保证了防汛抗洪救灾各项工作科学高效有序。
但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同样有一场渺小又伟大的搜救和寻找，在暴雨之中，温暖人心。
作者：冯春晓（沧舞悠悠），女，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专业委员会“森罗万象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