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王烨星)
婧
婧在睡眼迷离的恍惚中闻到了煮饭的米香,还有妈妈切菜的声响,爸爸看着电视,这对于婧来说,是寻常的一个晚上,是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倍感温馨的日常。
婧睁开眼,缓身起床,踽踽地走到光线昏暗的卫生间,稀疏的白发散乱地盖在头顶,皱纹牢牢地趴在脸上,松弛的皮肉无力地下垂着,一副苍老的面容赫然出现在镜前。她用沟壑交纵般的皱手捋了捋头发,想让自己摆脱衰弱的状态。而此时,空气中凝结的寒气不禁让她打了个寒颤,肚子也在咕噜咕噜地叫,她赶忙挎着菜篮出门了。
外面冷风刺骨,墨蓝色的夜空下,厚厚的积雪被映衬得纯净洁白,诱惑着玩雪的孩子们。她想起八岁时,团出几个雪球朝小玲的发辫打了过去,那时她发量少,梳不了好看又飒爽的鱼骨辫,而小玲美丽的发型每天都在她眼前晃着,很是不爽,这下终于有了机会真是乐不可支。面对老师的责问,她只说不小心扔错了方向,还“诚恳地”向小玲道了歉,当时爸爸还批评她的小聪明,教育她要做个正直的人。
街边的铺子栉次鳞比,明亮的光线和小吃售货口里散发的热蒸汽为冬天的寒夜注入了些许温暖,她买了点饭菜准备绕前面的小路回去。走着走着,一股炒菜时的酱香与旧房子发潮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她扭头一看是条老胡同,昏黄的灯光将狭长的通道映衬得深邃而悠长。五十多年前,她的家就在这样的巷子里,婧总是穿着被表姐“淘汰出局”的旧衣,偶尔妈妈也会亲手给她做,但很少去买新衣。凌晨四点父母就开始为出摊忙活着,早上卖早点、中午下午卖炒饭,直到爸爸去开货车,妈妈给老人当保姆,收入才多了一点。她一直暗下决心要努力拼搏,将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幸运的是婧凭借自己的才华,考入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又进入了人人羡慕的单位。
工作中,不管任务有多难,她都主动承担,从不埋怨。面对繁杂的工作,她发挥自己的长处迅速统筹规划,制定方案,及时向领导汇报。虽然同事们对她很客气,但她还是感到了一种无形的攀比:奢侈品包、贵重首饰、品牌衣服……哪项她都排不上名次,不过,她并不在意。好在慢慢地,她凭借着自己为人处世的机敏在同事中脱颖而出,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被调到了重要岗位,大家也从小婧渐渐改称为婧科、婧处。
又过了几年光景,单位要进行提拔,而婧大有希望,因为她所管理的科室很重要,业绩也非常出色,而结果却大大出乎意料,她落选了。听说,那位得胜者在某位高人的指点下,很会与领导拉近距离,为领导鞍前马后,忙个不停,谁像你就知道干工作。
一语点醒梦中人,好几个晚上,婧都在深深思索着自己的出路。令人意外的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妈妈突然出了车祸,现在急需几十万的治疗费,糟糕的是每月几千元的房贷还要还,这无疑雪上加霜,可眼下东拼西凑也难解燃眉之急,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而正在此时,一条神秘的到账通知却给了她“希望”。大惑不解间,又接到一通陌生来电,“张总听闻此事很是关心,特发来汇款。”电话那头的声音神秘而熟悉。
在中间人的帮助下,钱拿到了,她想着只要自己谨小慎微,尽快把钱还给对方,应该不会有事,可是后续的康复费用,以及长久以来要出人头地的念头,让她骑虎难下,这么多年年的苦心经营,又比那些庸碌无为的同僚多了些什么?然而内心的犹豫不决竟在随后突如其来的高档宴请中烟消云散了。张总给她介绍了很多“朋友”,在推杯换盏间,其乐融融,互致问候,自己简直像个女王,被大家推崇着,渐渐地她成了这其中的重要一环,也逐渐尝到了美味的甜头。那时的婧,搬进了精装修的大别墅,做着几千元的美容项目、化着雅致的淡妆、穿着品牌套装,戴着昂贵的首饰,每次发言都是神采奕奕,脸上不时浮现出骄矜的神态,嘴角总是扬起优美的弧线。
然而,和“围猎者”的“亲密合作”,仅在几年后就东窗事发了,她锒铛入狱,几十年的牢狱生活让她失去了原本美好的人生,也看清了这场虚幻。在狱中,她时常想起十岁那年的那段往事。同学小玲的头发上戴了一对儿昂贵而闪亮的发夹,让她心生羡慕,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小玲见她如此喜欢便斜睨着眼说道:“快让妈妈给你买吧,天天都能欣赏。”“我有好几个了,怕弄坏,所以不敢戴来。”她不屑地回应着。“骗人吧,有干嘛不戴?”小玲的眼神透露着狐疑。
过了一天,小玲的发夹突然不见了,她一口认定是婧干的:“早就看出你对那发夹爱不释手,想占为己有了,肯定趁我不备就拿走藏
起来了。”
“我没有,跟你说过我有这种发夹。”她辩解道。
“那你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看看?”
“前两天妹妹过生日,送她了。”
“大家听听,她之前还说在家放着不敢带来,现在又说送人了,明显是说慌。”
身边的同学听得半信半疑,婧都快急哭了,在老师的调解下渐渐平息下来。转天,父亲专程找到小玲的妈妈,严肃地说:“小婧没有拿发夹,请您告诉孩子在事情没有澄清前不可以随便猜忌,会对同学造成伤害。”对方的家长也赶紧道了歉。回家路上,父亲认真地对她说:“丫头,以后再喜欢别人的东西也不要羡慕,更不要表现出来,有时会招来麻烦,做人要有骨气。”
那些酒桌上的“朋友”一声声地叫着“姐”,遇事为自己出头,其实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那些不义之财也始终不敢花出一分一毫,怕暴露,整天担惊受怕,最终却成了揭发自己的罪证。
她望着街边匆匆而过的人群,脑海里不禁联想他们与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而自己那曾经充满爱的小屋,如今却只剩她孤身一人。曾经那些五彩斑斓的诱饵就像这刺骨的寒风,将自己的脸刮得生疼后又逃窜般的消散了,虚幻的美好便立刻现出原形。她站在雪地默默地忏悔着,任凭寒风戏弄着她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