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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19年第6期·歌唱祖国·纪念建国70周年|王家斌:梦回天路(散文·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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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有个西藏作家邀他去做客,希望我这个当年的老西藏也能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与他一起故地重游,切身体验一下世界之最的青藏铁路的神奇和实地验证已然现代化的新西藏。虽然,因年岁和身体的原因我已不宜再去西藏了,但埋藏在内心深处已经半个世纪的雪域情结却又一次被触动了。

 

为此,梦中时常都会出现藏北无人区那苍茫的雪山与冰川。

 

彷彿,又回到六十年前那个艰苦卓绝的西藏综合考察队。

 

而且,已是春末夏初的五月底。那年,我虽然才刚满二十岁,却已经是个4年“准军龄“的地形测绘技术员。而我之所以说准军龄,亦因我所在的水利部北京勘测设计院测量总队第4测量队的前身为集体转建的水利二师。

 

一天,我刚在漳河上游的深山峡谷中完成一处水库电站的勘测任务,回基地休整,突然接到指导员电话让我去接受一项十万火急的特殊任务。到了队部才知道与我谈话的不仅有队长和指导员,还有总队和部、院某些部门的领导。来接受任务的,除了我还有电力部测量队的白荣光队长和一位德国留学归来的机电工程师。但直到指导员宣布会议开始时,才知道这是个新组建的西藏综合考察队。而人员的组成,除我们三人,还有十位尚在选调中。至于任务的政治背景,由于当时的西藏上层反动贵族发动叛乱已经为世界所共知亦不难猜出其非同一般的重要与特殊。而更具体的,则得知于会后指导员与我的个别谈话。

 

他说,这次的任务确实是非同寻常的。首先,我们直接面对的是周总理。他老人家给水利、电力、石油、地质、铁道、化工等八个部作出了同样组织专家去西藏考察的指示。而之所以如此,则因西藏叛乱平息后,随着民主改革的广泛展开,一个经济建设的新时期则会跟着到来。对此,西藏军区和工委亦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但为更好的作出新规划,首先应摸清现有的家底儿。于是给中央写了请专家赴藏考察的报告。

 

为此,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使命也就降临到我们肩头。更何况,凡经济建设又都离不了电,作为先行官的水利电力部的任务则格外重。如,西藏的江河湖泊之多是人所共知的,仅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巨大落差和流量就能建一座世界最大水电站。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几千年来这一宝藏却始终处于冰雪的封闭中。现在,终于要经我们的手将其呈现于人世了。

 

当然,若想将西藏所有的江河湖泊一一查清也决非是一个小小的考察队所能胜任的。更何况,虽然大规模叛乱己经平息,但局势仍不稳定。一些小股的残匪还四处流窜,考察的切入点也只能选在相对安全的藏北无人区的扎西藏布江。而此一决策则来自一位老红军出身的工委工交部的张主任。后来得知,为确保任务的顺利完成,他曾几进几出无人区作了全面的调查与研究。

如此这般,我们的西藏综合考察队宣告成立了。然后,就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出发前的准备工作中。如,每人三天探亲

假,我也回津安抚了父母,排除了二老对西藏战乱的担忧;如,为补充高寒高海拔地区的野外装备品,跑遍了北京的劳保商店。最后,在北京百货大楼的库房才找到了特制的过肘高腰毛皮手套、狐狸皮帽子、挡风防紫外线的大防护镜;如,去医院作最严格的身体检查。另外,鉴于西藏仍处于几千年前的奴隶社会,不了解其复杂的政治、宗教和民风民俗是难以立足的。就去图书馆借来有关资料查阅研究,竟然也成了半吊子西藏通。

 

终于,出发的时刻到来了。

 

我记得,那天天还没亮就起来打背包。早餐过后,部院总队的领导就来为我们送行并在机关大楼门前合影留念,这张照片至今我仍珍藏着。然后,又由总队长代表傅作义、李保华、钱正英几位部长在翠华楼饭庄设宴为我们把酒壮行。

 

行文至此,1959632018这一组终生难忘的数字又出现在我眼前。若分解破译,则亦无玄奥。即公元1959年6月3日20时18分的北京前门老火车站。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我们进藏考察万里征程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记不清我们在火车上度过了多少不眠的夜。却记得当时的火车老牛般喘,好容易到了兰州才知前边的路更难走。如我们必须经过的兰新线,亦仅通车到新疆和甘肃分界的尾亚。而且,即便如此,若非如我们这种来头也很难弄到票。但尽管如此,仍在兰州滞留了三天才登上西行的列车。

 

我想,恐怕这是我一生中最艰险也最传奇的一次铁路之旅了。如,开始除了速度极慢和没有水喝并未发现异常的情况。但到武威、张掖一带时不仅不断的临时停车。说来难以置信,其中一次竟是被成千上万因战乱和灾荒逃离家园的难民拦截的。经过是,开始是机车鸣笛发出急促凄厉的警报,跟着乌泱泱一群人涌来把列车困住了。然后就是列车长对各车厢列车员的喊叫声:“一号关门;二号关门。”

 

直到一个裹着破被子走的裸体女孩拍打车窗要吃的,我才摆脱了巨大的惊恐与困惑。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多长时间,记不清了。却记得,火车终于停在一个叫柳园的所谓火车站,我们亦不再前行时。那感觉,犹如终于从梦中醒来了。

 

然而,这也能算是车站吗?

 

1

 

《天津文学》2019年第6期

 

道轨旁,一个半尺高的站台、一排木栅栏、一个写着柳园两个大字的木牌子、一个披着军大衣的可能是站长的粗壮汉子。但经其自我介绍才知他是西藏军区的一位干事,从拉萨赶来接站的。于是,我们就跟他走。

 

出车站不远,有个土围子。那围墙足有一米厚,里边的房子也是土砖堆砌的。进到屋内才知是一个兵站的大餐厅。几张木头餐桌,一个汽车司机正就餐,除了碗筷桌上还有机枪手榴弹。经介绍,那位司机是青藏公路管理局的。他的任务是,开车将我们和已经到来的一位上海化工研究院的老研究员安全接送到拉萨。

 

那司机的名字叫刘小兵。坦率说,见他干巴瘦弱的样子谁也没拿他当盘菜。却想不到后来我们的生死定夺全在他掌控中,如车行格尔木河一处悬崖弯道时,因乱石挡道右前轮脱落。若不是他手急眼快顶在崖上,肯定将坠入格尔木河。而后来去无人区考察,也是全程接送的。

 

在兵站吃过饭,根据军区的安排,我们立即动身驰向青藏公路管理局所在地的格尔木。在那里,我们不仅将作短期休整以便尽快适应高原的环境,还将得到当格尔木驻首长兼青藏公路管理局长慕生忠将军的接见。

 

而对此,我们亦无不受宠若惊。因为,能得到被誉为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接见,那可是每个雪域战士莫大的荣誉。更何况,关于慕生忠的传奇故事就更如雷灌耳了。如,当年进军西藏时,是他主动请缨作开路先锋的。这对某些人来说则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先不说进藏如登天。几千年来就连文成公主进出西藏都要走几年的时间。更何况,没有巨额的资金及起码的筑路器材,想在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开出一条通天之路,真可谓痴人说梦了。

 

但尽管如此,天降大任于斯人,这也是慕生忠义不容辞的历史之使命。更何况,此举,不仅得到彭德怀和毛主席的赏识,还从极为紧缺的军费装备中筹措资金及六辆汽车和一万头骆驼给他作筑路工程的经费。

 

如此这般,慕生忠率领他的筑路大军扛着铁铣洋镐出发了。开始,似乎还没大问题。但越往前走海拔越高地形越复杂气候亦更恶劣,一些战士患了肺气肿和败血症,走着走着倒下就没气了。后来,就连生存能力很强的骆驼也一匹匹倒下去,到拉萨时亦所剩无几了。但尽管如此,筑路大军仍前扑后继,顽强地将这条世界最高的通天之路修成了。

 

出兵站大门时,我久久凝视足下的土地。呵,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青藏公路的发祥地。当年慕生忠在此誓师并掘第一铣土时,其情其景又是何等的悲壮。

 

再后来,就坐在刘小兵那辆解放牌大篷车里奔驰在广袤的柴达木盆地。都经过什么地方记不清了。却记得半夜停车吃饭才得知正翻越祁连山,转天到一片地卧铺的地方才知是大柴旦、小柴旦。后又见一白茫茫大盐湖,湖面凝结的盐壳上长有一条柏油路般的公路。原来这就是堪称奇迹的察尔汉盐池的盐桥。而关于盐桥的诞生亦颇具传奇的色彩。即,路修到此被一眼望不到边的察尔汉拦住了。怎么办呢,就连请来的工程师也束手无策了。而慕生忠不停地沿着湖边转。秘密,终于被他发现了。原来,那千百年凝结的晶体盐壳不仅极厚,其强度甚至能超过坚硬的花岗岩。也就是说,上边不仅能跑汽车,就是飞机起降也不成问题。于是,他一声令下,这玄妙无比的十公里盐桥就横空出世了。

 

见慕生忠是我们到格尔木那天的下午。当时,我们正在下榻的叫望柳庄的招待所整理资料和仪器,突然接通知与局长见个面。等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所谓的局机关竟是个蓆棚子。从里边披件老羊皮大衣迎出来的慕生忠,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气宇轩昻的大将军。而尤其落座之后,才发现他不仅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位学识渊博的儒将。如,他不仅是精通兵法的军事专家,还对水电、地质、化工皆有广泛的研究。其中,尤其是西藏的地下矿藏。如可供全国食用百万年的察尔汉盐湖的盐、藏北班戈湖的水晶硼,皆为化工、航空航天乃至原子弹所必不可缺的原料。为此,我们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对我如此的重视。

 

他说,其实早在修筑青藏公路时,就预感到一个现代化的新西藏亦即将到来。而仅靠一条土石的青藏公路和汽车的四个轮子是载不来经济的发展和现代化的。于是,就想到铁路与航空。又一个青藏铁路梦亦随之而生,所以,这次请来的专家除了我们还有一个铁道部的考察队。

 

开饭了,他为我们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他说,这既是接风又是送行。因为,本来想多留我们几天,但因班禅大师从北京归来途经格尔木需下榻望柳庄,因客房紧张我们只得提前出发了。

 

至今,宴席的情景仍难忘。虽然警卫员不停地为慕生忠挡酒,他却挨个向我们敬酒。到我面前时还说;“小鬼,我可等你划的图。在战场,一张精确的地图会影响战局的成败呀。“

 

转天,我们离开格尔时他又再三叮嘱要高度警惕以防沿途流窜残匪的骚扰。据说,此前铁道部考察队的汽车在唐古拉山口就遭到一伙残匪的拦截并伤了人。另外他还让我们注意防感冒。当年筑路大军许多战士都因感冒诱发肺水肿、肺气肿这两大不治之症而失去生命。想不到,后来竟让他一语成谶,我还真的得了可怕的重感冒。

 

回想起来,当时车停在“昆仑山口·海拔4700米”地标合影留念。我突然尿急。猛然晕眩,眼一黑就失去知觉了。醒过来,已被抬到汽车上,这时才知是感冒发高烧。所幸,后来的病情又见缓,半夜到海拔5241米的唐古拉山口的温泉兵站,经热炕头和大师傅的一包“平热散”,焐出一身大汗也就天下太平了。

 

太阳升起时,我们通过唐古拉山口进入西藏地界。在黑河驻军营地吃过饭后就向拉萨驰去。傍晚到工委第二招待所,此万里征程也就终止了。转天,到军区大院得到中央代表张经武将军和军区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首长的接见与宴请并宣布了具体的任务。即,在拉萨东郊的纳金电站工地休息一个星期。然后,去藏北无人区的扎西藏布江作地形与地质状况的测绘、勘探和在班戈湖硼砂厂建一个考察队的后方基地。于是,我们就去了班戈湖。

 

……

(节选自《天津文学》2019年第6期)

 

王家斌,山东文登人。曾到地质学院进修,历任水利电力部北京勘测设计院、西藏综合考察队技术员,天津海洋捕捞公司船员,天津作协专业作家。享受政府特殊津贴。1965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协。著有长篇小说《迷魂泉·雪人》《雪人部落》《死海惊奇》《百年海狼》《海狼三友》,长篇报告文学《神堂变迁》,中短篇小说集《扬帆出海》《大海落叶》《南海鬼船》,散文集《蓝色的冰塔林》,小说《聚鲸洋》等。

2019年7月26日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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